晨雾还未散尽，我总习惯在图书馆的落地窗前独坐。阳光穿过玻璃斜斜地切进书页，在《瓦尔登湖》泛黄的书脊上投下细长的影子。忽然有片银杏叶从三楼窗口飘落，打着旋儿落在我的笔记本边缘，叶脉间凝结的水珠正巧折射出去年深秋的晨光。

那时我们总爱在银杏大道追逐。林老师总说这片银杏是校园的活化石，据说是1952年建校时种下的。深秋的每个清晨，整条大道都会铺满碎金，踩上去沙沙作响的声响能传到对面的琴房。记得小满总爱穿那件鹅黄毛衣，发梢沾着银杏果的清香，她说要收集足够的落叶做成书签，给每个教过她的老师。我们曾用落叶拼成五角星，却在风起时散作满地星辰。

初雪降临那日，林老师抱着保温杯在银杏树下站成雕塑。他教我们用冻僵的手指在冰面上写字，说这是最接近永恒的方式。我至今记得小满冻得通红的手腕，她把冻疮膏抹在林老师掌心时，他眼角的皱纹突然泛起水光。那天傍晚，我们围坐在他借来的藤椅上，听他讲年轻时在东北伐木的故事，火炉里的木炭噼啪作响，融化了窗玻璃上的冰花。

最难忘是毕业前那个梅雨季。雨丝把银杏叶洗得发亮，却让道旁的紫藤垂得更低。我们撑着借来的雨伞在空荡荡的操场上排练毕业诗朗诵，雨水顺着伞骨汇成溪流，把水泥地上的字迹冲刷得支离破碎。小满在最后一段突然哽咽，她念到"银杏记得每阵风的名字"时，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望向那棵苍劲的老树。

如今每次经过银杏大道，总错觉能看见时光的断层。春日的嫩芽在枝头摇晃，像极了当年我们抛向天空的纸飞机；盛夏的蝉鸣裹着旧时光的余温，在树影婆娑间织成细密的网。去年深秋回校，发现林老师当年种下的银杏已亭亭如盖，树皮上还留着当年刻下的"1983.10.12"，那些凹凸的纹路里，似乎还嵌着当年刻刀划过的温度。

前日整理旧物，翻出小满当年的速写本。泛黄的纸页间夹着片风干的银杏叶，叶柄系着褪色的丝带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"致永远十八岁的我们"。窗外的银杏正在飘落新一批金箔，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叶子，在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。忽然明白林老师说的"记忆是会呼吸的植物"，那些被雨水冲刷的誓言，被岁月风干的期待，原来都化作年轮里无声的絮语。

暮色渐浓时，我合上速写本走向银杏大道。晚风送来远处琴房的旋律，恍惚间又看见小满站在落叶纷飞中，发梢沾着金黄的雨。这次我轻轻拾起一片银杏，叶脉里流淌的不仅是秋日的阳光，更是一个关于成长与告别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