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夜的蝉鸣声穿过老槐树的枝桠,在青石板路上织成一张细密的网。我总爱趴在爷爷的藤椅上,看萤火虫提着灯笼在草丛间穿梭,听奶奶用蒲扇轻轻拍打蚊虫的沙沙声。那时的日子像晒在竹匾上的棉被,被阳光晒得蓬松柔软,连空气里都漂浮着槐花蜜的甜香。
爷爷的竹编藤椅是童年的固定座椅。每当我数到第七片槐树叶时,爷爷布满老茧的手就会轻轻搭上我的肩膀,带着我去看他亲手种下的两棵枣树。春分时撒下的种子要等到立秋才能结果,但爷爷总会摘下最青涩的枣子给我,说这是土地对耐心最好的奖励。记得有年暴雨冲垮了院墙,我蹲在泥泞里哭得打嗝,爷爷却把摔坏的泥娃娃擦得锃亮,用红布包好挂在门楣上:"你看,泥巴也能变成宝贝。"
村东头的老田埂藏着无数秘密。我和阿黄总在草丛里挖蚯蚓,把它们串成会扭动的项链。蝉蜕挂在狗尾巴草上像串风铃,我们用狗尾巴草茎秆吹出"呜呜"的哭声,逗得西边的黄狗追着草茎跑。最难忘是夏至那日,我们偷摘了王婶家的枇杷,被她举着竹扫帚追出半里地。枇杷汁染黄了衣襟,却在夕阳下泛着琥珀色的光,像给童年镀了层金边。
伙伴们的秘密基地在废弃的牛棚里。斑驳的土墙上留着前主人用炭笔画的太阳,我们用狗尾巴草杆当教鞭,把野莓汁涂在指甲盖上当口红。阿春总把野花编成发卡别在我辫梢,却在我入睡时偷偷拔掉,说是要给月亮当路灯。那个暴雨夜,我们挤在牛棚里看雨点在泥地上敲鼓,阿黄突然指着闪电喊:"快看!星星掉进河里了!"后来才知道,那晚其实只是云层间隙的闪电,但牛棚漏雨的瓦片和雨滴的回声,永远在我记忆里叮咚作响。
九岁那年摔断门牙的夏天,成为童年最清晰的分水岭。我在河里捞水草,被露出水面的石块绊倒,后脑勺磕在青石板上。血珠滴进河水的瞬间,我听见奶奶撕心裂肺的喊声,看见阿黄叼着我的裤脚狂奔。医院消毒水的气味里,我数着吊瓶里的药液,突然明白为什么爷爷总说:"疼的时候要像枣树,把苦涩都酿成甜。"那天我咬着棉球练习说话,发出的却是幼猫般的呜咽,却意外得到了全班的笑声。
如今站在城市玻璃幕墙前,我时常想起那些散落的童年碎片。老槐树的年轮里藏着蝉蜕与槐花,牛棚的土墙还留着野莓汁的印记,暴雨夜的牛棚漏雨声比任何白噪音都治愈。那些散落在田埂、泥巴和星空里的瞬间,像蒲公英的种子,被时光的微风轻轻吹向远方。偶尔夜深人静时,我仍能听见记忆深处传来蝉鸣与狗尾草的沙沙声,那是童年留给长大后的我,最温柔的乡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