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荷塘总在清晨五点准时苏醒。薄雾还未散尽时,露水便顺着荷叶的叶脉滚落,在水面敲出细碎的银音。我常撑着竹篙划进荷塘,木桨拨开浮萍,惊起几只白鹭,它们扑棱棱飞向天空时,惊落的花瓣打着旋儿飘进我的竹篙柄上,沾着晨露的清香。
荷叶在晨光里舒展着翡翠般的叶片,叶缘的锯齿清晰可见。每片叶子都像被谁精心裁剪过的碧玉盘,托着十几朵半开的荷花。这些花苞的尖尖角顶着露珠,像少女踮起脚尖等待天亮的模样。待到日头初升,花苞便迅速膨大,露珠顺着叶脉滚进花蕊,惊醒了沉睡的蜜蜂。这时荷花便完全绽放,六片花瓣托起金黄的花蕊,像芭蕾舞者托着水晶吊灯,在晨风里轻轻摇曳。
正午的荷塘是幅动态的工笔画。蜻蜓停在半开的荷花上歇脚,翅膀随着花蕊的颤动微微起伏。穿蓝布衫的老汉蹲在岸边补渔网,他的草帽沿滴落的水珠,不偏不倚落在浮萍上。忽然有孩童举着竹篮跑过,惊得莲蓬里的莲子噼里啪啦掉进水中,荡开一圈圈涟漪。我蹲下身观察,发现莲蓬由二十七片莲瓣组成,每片瓣上都有螺旋状纹路,像极了天然形成的立体年轮。
暮色中的荷塘别有韵味。晚风卷起荷叶,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莲藕,粗壮的根茎在淤泥里交错生长。对岸的芦苇丛传来蛙鸣,与远处稻田的蛙声交织成网。采莲人划着小船归去,船头坐着戴斗笠的老妇人,她将刚摘的莲蓬轻轻放进竹篓,动作轻柔得像在整理婴儿的襁褓。船桨拨开水面,惊起层层叠叠的月光,碎银般洒在浮萍上,随波晃动。
最难忘去年夏夜在荷塘边的邂逅。萤火虫提着灯笼在荷叶间游走,忽然看见荷塘中央浮起一叶扁舟。穿月白旗袍的姑娘坐在船头,月光勾勒出她鬓边的银簪。她将一串莲蓬抛向岸边,我接住时触到她冰凉的手指。后来才知道她是来采莲的非遗传承人,正在记录荷花的花期变化。她说每朵荷花的花期精确到小时,清晨五点开合,正午十二点凋谢,这种与日月同频的生命韵律,正是古人制历法时的灵感来源。
如今荷塘边的石碑上刻着"接天莲叶无穷碧",但最动人的还是那些在淤泥里默默生长的根茎。它们用四季轮回诠释着生命的韧性,在每场夏雨后重新挺立,在每次秋霜前完成蜕变。当秋风卷走最后一片荷叶,藕节早已在地下织就新的脉络,等待来年春天与雨水重逢。这或许就是荷花教给我们的:真正的绽放不在瞬间的绚烂,而在循环往复的坚守里。